张佳玮

了不起的菲茨杰拉德,与不愿分食其肉的妻子

一个专栏。

 

 

巴黎旺多姆广场12号,是肖邦1849年10月7日逝世之所,隔着广场中心高耸的纪念碑——拿破仑以此纪念奥斯特里茨战役——就是旺多姆广场15号,传奇的里兹酒店。这座酒店如此出名,以至于斯科特·菲茨杰拉德曾有篇小说,叫做《一颗里兹酒店那么大钻石》。与他许多小说相似,有一个璀璨烂漫、豪奢到匪夷所思的开始——一个神秘富豪,拥有山那么大的钻石,以及足够掩藏自己不为世人所知的庞大势力——和一个凄凉哀伤的结尾:钻石被毁,主角们逃出来,回望那曾经辉煌的灯火,不胜唏嘘。这是他许多小说的结尾情绪:在渐次熄灭的灯火中,人们竭力抓住最后一点衣香鬓影的回忆与幻梦,比如1925年出版的名作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。

众所周知,20世纪20年代的巴黎,菲茨杰拉德和他太太泽尔达是出名的金童玉女。他们出入巴黎各酒会的故事,已被伍迪·艾伦的电影《午夜巴黎》摄得精当。但他们的故事可能复杂得多——比如,在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这本书上的是非,比这本书本身还要动人。

 

泽尔达是典型的美国南方姑娘,生在1900年。16岁时就是学校的舞会皇后,万千宠爱于一身。她高中毕业照上题了段话,极见性情,甚至预示她之后的命运:

“Why should all life be work, when we all can borrow.Let's think only of today, and not worry about tomorrow.”——“当我们能借到一切,为何要工作终日。让我们只想今日,不要为明日担忧。”

20岁不到,她嫁了菲茨杰拉德,当时被认为金童玉女。23岁上,夫妻俩去了巴黎。海明威在《流动的圣节》里提到两个可怕的细节:其一,菲茨杰拉德每次企图写作时,泽尔达就拉起他到处灯红酒绿、连夜痛饮,不让他得丝毫安生;其二,泽尔达欺骗了菲茨杰拉德,让他相信自己性功能有碍,换别的女人,根本不要他。菲茨杰拉德信以为真。海明威最后总结:泽尔达有疯狂的独占欲:

“兀鹰不愿分食”。

虽则如此,泽尔达对菲茨杰拉德的影响和控制,直接影响了他的小说。比如,读他小说的人都无法不注意到,菲茨杰拉德酷爱描写南方姑娘,比如著名的《最后一个南方女郎》,而泽尔达是南方姑娘。菲茨杰拉德喜欢勾勒璀璨烂漫、流金溢彩的半梦幻式故事。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、《一颗里兹饭店那么大的钻石》里都有盛大华美却转瞬即逝的华丽场景,而泽尔达特别喜欢璀璨华丽梦幻的戏剧性。最后,菲茨杰拉德的小说里,常有一个主角无法掌握、近乎任性的女主角,而泽尔达,毫无疑问,即是如此。

 

 

1925年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出版,一举奠定菲茨杰拉德的伟大地位,但奇妙的是:菲茨杰拉德写作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时,泽尔达除了“兀鹰不愿分食”的搅扰他,还自顾自跑去海滩游泳、舞会欢闹。最后她认识了一个男人,跑回来跟菲少爷要求离婚——奇妙的是,那男人还蒙在鼓里,全然不知道泽尔达会为了他闹离婚。很多年后的现在,我们容易猜测出来:这女人有种戏剧性的需求,她生活在自己的荒诞梦想之中。人生如戏,她是真入戏了。

 

众所周知,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写了一个痴情男生,为了满足那个美丽但骄纵的女主角黛西,在纽约长岛几乎造起了梦境舞台,但最后还是悲剧结尾。在那著名的海滩独白上,菲茨杰拉德感受到命运如灯,会不断勾引人去追逐,却日益远去。你可以读出,对他笔下的盖茨比,以及那个逐渐流失的黄金时代,充满了叹惋之感。而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开头,有这么段著名的题词:

“Then wear the gold hat, if that will move her;

If you can bounce high, bounce for her too,

Till she cry "Lover, gold-hatted, high-bouncing lover,

I must have you!"

(那就戴顶金帽子,如果能打动她的心;如果你能跳得高,就为她也跳一遭,直到她喊:“郎君,戴金帽跳得高的郎君,我一定得拥有你!”)

 

就在泽尔达跟菲少爷闹离婚这事平息后不久,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出版了。菲少爷原本想的题目是:《长岛的特立马乔》、《特立马乔或盖茨比》、《金帽盖茨比》、《高跳爱人》。最后,泽尔达一锤定音,决定了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这个书名。多少有些讽刺:这个小说描写了一个被所爱的任性女子操纵、摆出华丽场面邀其欢心、最后死去、只余空幻落寞的年轻人——和菲茨杰拉德自己如此相像。

 

很多年后,泽尔达犯病,开始写半自传小说来和菲茨杰拉德闹腾,又是要日夜不停跳舞,最后进了精神病院。在她最终疯掉之前,她折腾到菲茨杰拉德写不出任何好作品。而她进医院后,菲茨杰拉德也开始酗酒,最后早逝。这段感情很难言说:

如果没有遇到泽尔达,菲茨杰拉德或者会健康长寿,但若无这段孽缘,我们未必看得见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与《夜色温柔》。泽尔达如兀鹰般蚕食菲茨杰拉德,但菲茨杰拉德神奇的享受并热爱这种疼痛,以及这残酷的爱情。

唯一能确认的是,早在1925年,菲茨杰拉德还因为爱情被泽尔达迷惑的时候,作为旁观者的海明威已看出泽尔达多不正常。海明威回忆道,这个双眼如鹰、嘴唇纤薄、带有浓郁南方口音的女人,曾以一副分享秘密的口吻跟他说:“欧内斯特,你不觉得艾尔·乔森(当时最伟大的百老汇演员)比耶稣还要伟大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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